四川是所有人的四川
只需列出自秦以来四川移民史,就知“四川是所有人的四川”所言不虚。四川历史上的六次大移民如下所列。
第一次大移民发生在秦汉时期。秦始皇为巩固统治而向巴蜀移民,规模巨大,延续百年。汉高祖又因关中饥馑而下令百姓去往蜀地就食。第二次大移民发生在汉末至魏晋南北朝时期。中原战乱不休,大批人口为避战乱而迁至蜀地。第三次大移民发生在北宋靖康年间。金兵大举南下,中原战乱延绵,四川盆地却是富饶安稳,堪称乐土。陕西、甘肃、河南居民大批入川。第四次大移民发生在元末明初。红巾军领袖明玉珍率部从湖北到达重庆称帝,大量湖北、湖南移民为避战乱追随入川。明王朝平定四川之后,因战乱导致人丁稀少,朝廷组织移民入川(第一次“湖广填四川”)。第五次大移民发生在明末清初。一方面,经历多年战乱,四川遭受严重破坏,“蜀省有可耕之田,而无可耕之人”。另一方面,朝廷的鼓励政策,加之以人口压力促成外省人入川垦殖定居(第二次“湖广填四川”)。1671年四川全省人口共9万,1776年人口达779万。一百年间人口增长770万之多。第六次大移民发生在抗日战争前期,国民政府西迁重庆。大批来自东部省份和京、津、沪、宁的学校、单位和民众因战争而疏散入蜀(冯敏,移民对四川饮食文化的影响)。
历经数次移民,四川盆地就如同一个碗里汇集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水。几乎所有四川人(含重庆),都有一个传说中遥远的故乡。比如“家在麻城孝感乡”的口口相传的家族迁移史。比如宜宾民间信仰哪吒三太子,被解读为大量福建移民妈祖信仰的映射。战火浩劫之后, 四川多地空无一人。移民来到这些地方, 并不知道此处原本的地名, 便以自己的家族姓氏命名落脚地点。比如乐山有李落祠、赵落祠、魏落渡、黄落坝、窦落坝、谭落弯、朱落冲、易落村、范落村等。“落”,即入川移民经过千里跋涉之后, 放下行李, 选择落籍于四川某个地方, 从此定居落业(向学春,四川地名与移民文化初探)。改革开放之后,四川人是最活跃流动的人口,他们出现在全国各地各行各业,勤奋谋生的同时,把四川的文化,包括饮食风味散播各地。这当然是因盆地人口压力导致,但也可以说是四川人骨子里打下的迁移烙印。就此而言,四川是浓缩的中国,四川人就是浓缩的中国人。
本地出产多样食材
环境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饮食习惯,比如南米北面。地理环境和气候决定了地方出产,进而影响地方饮食。四川盆地地处亚热带,南北相距八个纬度。盆地由青藏高原、大巴山、华蓥山、云贵高原环绕而成,境内有高山、高原、丘陵山地和平原,气候特征多样。这导致盆地及周边物产多样,进而对饮食产生决定性影响。
正如《华阳国志》中所言,巴蜀地区“其山林泽渔,园圃瓜果,四季代熟,靡不有焉”,“蜀地沃野千里,土地膏腴,果实所生,无谷而饱。”四川很早就有稻作,盆地河湖众多,水道河汊遍布,雨量充沛,宜于种稻。又因为稻谷产量远高于麦、粟,稻成为主要农作物,米成为四川盆地人民的主食。丰富的植物资源为植物食品的开发提供了有利条件,蔬菜水果四季层出不穷。而畜牧业渔业则提供着多样的肉食和鱼虾水产。
与贵州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四川有丰富的井盐储量,制盐规模大,以自贡为代表。此外,花椒、姜、葱、蒜是四川盆地历史悠久的调味品,油盐酱醋糖豉等都被用以调滋味。辣椒于明清时首先传入我国沿海地区,广东商人携带辣椒到达湖南地区种植,随后才随着移民传播至周边四川。辣椒虽然晚到却后来居上,已成川味最醒目的标志。气候因素对于蜀中“尚滋味,好辛香”风味的形成不容忽视。姜、花椒、辣椒和酒,都有助于去湿除寒。此外,四川风味必须提及泡菜和腊肉香肠。四川家家户户都制作泡菜,“泡菜之水,用花椒和盐煮沸,加烧酒少许。凡各种蔬菜均宜”。多少四川人去往异乡,第一要事就是备好坛子新制泡菜。腊肉香肠是在岁尾杀猪之后制作,“有以猪肉细切和以椒盐香料,纳于猪小肠内谓之灌酿肠,熏干食之味香美可口又曰香肠,其他肉类俱可腌之为待客之需,善收藏者,腊肉可放至期年色味不变”。
发现美洲新大陆之后,其物产不断传播到世界各地。玉米、红薯、土豆等原产美洲的高产作物自清代中期由移民带入四川,至清末已在四川民众日常饮食中占据重要地位。如前所述,第二次湖广填四川,一百年间四川人口由9万增长至779万。激增的人口对于食物的需求,推动了外来高产作物的普及。以甘薯为例,道光《仁寿县新志》中记载,“薯,农民称苕,有红白两种,邑人于沃土种百谷,瘠土则以种苕,无处不宜,大如肘或如瓶,可生啖、可煮、可煨、可作粥、可磨粉、可熬糖、可酿酒,诚备荒第一物也。”与当时全国的总体趋势相同,清代以来,四川人的口粮中也大多杂以玉米、番薯、土豆。更有贫困人家,“借问平时糊口计,可怜顿顿是红苕”。
适宜的环境、丰富的物产,历史上的六次大规模移民,兼之以交通便利(古代长江嘉陵江水运极为重要)汇聚外来之物,在食料与风味的大融合大交流之中,共同造就出川菜的“一菜一格,百菜百味”。不需罗列菜名,只历数川菜的复合味型,就让人垂涎:鱼香味型、椒麻味型、红油味型、荔枝味型、陈皮味型、茄汁味型、酱香味型……当一锅红艳艳的四川火锅端上桌来,一切味皆可调,一切食材皆可烫,恰便成为了四川盆地汇集天下之食与味的最生动的见证。谁不爱川菜呢?谁又不爱四川呢?
今时今日,随着大运量交通的快捷化,食材已不分彼此;密集往来的人,则成为把地方风味携带到四面八方的媒介。回溯三处高原一处盆地的食物与风味,既有对外来食物和风味迁入的长期阻滞而形成的独特地方风味(三处高原皆典型),又有人与物八方汇聚融合而成就的活色生香(四川盆地)。人们去往异地旅游,除了游玩山水,也多会怀揣着美食攻略。我们需要对食物的地理变迁充满感激,让食料之欠缺得以补足丰盈。更应感谢地方风味的固守,无论本地人还是外来者,都可待寻得最为地道的贵州的一碗酸汤、西藏的一顿牦牛火锅、内蒙的手抓羊肉和四川的椒麻冷串串。
(文章摘自《食物的地理变迁:三处高原与一处盆地》,标题为编者所拟。经《碧山》杂志书团队授权发布。)
《碧山14:食物》
左靖主编,大象出版社,2024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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