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齐敏倩 华宇
编辑 ? 成静卫
在中国，像横店一样出名的小镇并不多。
从1996年谢晋在此拍摄《鸦片战争》开始，这座面积只有116平方千米的小镇慢慢发展成全国最大的影视拍摄基地。如今，全国每年有三分之一的电视剧、三分之二的古装剧在这里拍摄。
24年间，横店见证着中国影视行业的跌宕起伏，罕见的光鲜、地位和财富吸引着一批批人和资本赌上青春、金钱，前来这里逐梦。
赌，意味着不确定性和高风险。近年来，“限古令”“税收风波”就是影视行业突然出现的不确定因子，随之而来的影视寒冬中，资本退潮，大量影视公司关停，横店作为其中一环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
如今，行业寒冬尚未过去，又撞上了疫情黑天鹅。
横店盼春来
鼠年春节，王鹏飞没回老家，一个人留在横店过。从2016年到横店做化妆师至今，他从未见过如此冷清的横店。
往常，横店是没有夜晚的。最早收工的一拨人从下午六七点钟开始涌入热闹的夜市，他们离开时，拍摄到深夜十一二点甚至凌晨三四点的人刚刚收工，横店的夜再次沸腾起来，直到早上四五点钟出工的人开始出门觅食为止。
疫情期间，横店和全国其他地方一样，一切生产活动暂停，留在横店的剧组大约30个，6000多工作人员只能停止拍摄，横店影视(603103,股吧)城原本的旅游业务也全部停止。
? 浙江东阳横店影视城
为了方便管理，在横店拍摄的剧组统一住在横店影视城配套的酒店里面。疫情初期，即使横店影视城对于剧组住宿、拍摄等有一系列减免措施，但剧组成员在酒店的吃喝、住宿等开支仍然不是笔小数目。尤其是一些投资少的项目，再拖下去极有可能超支甚至破产。
开工，迫在眉睫。
2月13日，横店影视城逐渐复工。留守在横店的剧组是第一波复工的人，之后外地进来的新剧组在酒店隔离期满后也逐渐复工。
据王鹏飞说，现在的横店很不一样，除了正在拍摄中的演员外，其他人全都戴着口罩。拍摄休息的间隙，大家分开坐着，连吃饭都互相间隔一米而且分批进行。
虽然不如往常方便，但好消息是横店目前已经有超过20多家剧组复工，正在筹拍的也有40多家。据王鹏飞观察，今年开工的剧组已经是去年的两倍。
疫情之下，横店似乎终于盼来了春天，但已持续两年多的影视行业寒冬并未走到尽头。
“限古令”最早于2017年底传出，古装剧备案、过审、播出变得越来越难。2018年上半年，没有一部古装剧在上星卫视黄金档播出过。
典型的例子是在横店影视城拍摄的《如懿传》，这部万众瞩目的大IP本是2018年的开年大戏，最后却辗转在视频网站首播。
政策对古装剧越来越多的限制让资本从原本火热的古装剧撤出，影响逐层传导至横店这个全国最大的古装剧拍摄基地。
为了吸引更多元的剧组，横店影视城从2018年开始增加摄影棚投建。2019年底还向电影以及现当代、科幻题材的电视剧免费开放摄影棚。
如果说“限古令”击中了横店影视过分依赖古装剧和电视剧的“隐疾”，2018年的税收风暴则像一把尖刀直插其命脉。
范冰冰天价合同被曝光，随后引发影视圈税改风波，将影视行业十多年发展的泡沫、乱象端上台面。
? 范冰冰
资本助推了这些泡沫的产生，最后也被泡沫的破裂所伤，纷纷逃离影视行业，横店也陷入寒冬之中，开机数量减少、制作周期长的大制作也越来越少。
从官方披露的数据看，2018年横店接待的剧组数量达到历史最高的370个，2019年这一数据也超过300个，远远比2017年之前多。
不过，跟之前的大制作大剧组相比，近两年以网络大电影和小剧组居多，拍摄周期也短。
2019年10月份之后，短视频风口渐起，王鹏飞发现，开始有拍古装短视频的剧组进入横店拍戏。
从古装剧到现代剧，从大制作到小制作，对于资本来说，只要消费者观影需求在，市场就在，改变的不过是投资方向和类型。对于金字塔尖的明星来说，没有影视剧还可以上综艺，实在不行手里也有余粮。
可对于横店影视城和普通的“横漂”们来说，冷清和无奈是实打实的。大制作大剧组少了，一大批横漂不得不改行，离开横店。
徐老爷子
在横店，“老爷子”几乎是徐文荣的专属名词，从明星大腕到路人群演人人都知道他。
? 横店集团创始人徐文荣，2015年5月
年过80的徐文荣，40岁才开始创业，从上世纪70年代的缫丝厂开始逐步在横店镇建立起庞大的横店系帝国，坐拥4家上市公司，横跨医药、化工、影视等行业，年收入达700亿元。
横店影视城的营收在庞大的横店系并不算什么，但却是横店在舆论场上声量最大，最惹人注目的存在。
横店影视城兴起于1996年，徐文荣煞费苦心地把正在筹拍《鸦片战争》的谢晋邀请到横店，起初横店只有几个简单的人造景点，谢晋一看就觉得没法拍。
徐文荣没有退缩，硬是用三个月的时间在横店建造起还原度极高的“广州街”，顺利成为《鸦片战争》的拍摄地。
? 横店影视城广州街香港街景区
自那之后，横店参与、见证着中国影视行业的兴衰荣辱，也目睹着资本的狂躁、退潮和明星路人的百态人生。
以“广州街”为起点，横店影视城之后的发展正是赶上了影视行业的好时代。
横店影视城刚建的时候，电视剧成为电视台工作的重心，而且商业化程度不断提高。《渴望》《我爱我家(000560,股吧)》《封神榜》《新白娘子传奇》《还珠格格》《水浒传》等经典电视剧层出不穷。那几年，全国观众一半唱“山无棱，天地合”，一半唱着“风风火火闯九州”。
电影方面，国家也开始逐渐放开管控，民营资本逐渐进入电影制作领域。
2001年底，《电影管理条例》获得通过，国家开始鼓励企业、事业单位和其他社会组织以及个人以资助、投资的形式参与摄制电影片。
华谊兄弟(300027,股吧)是第一家吃螃蟹的公司。1998年、1999年，华谊兄弟一口气投资了姜文的《鬼子来了》、冯小刚的《没完没了》和陈凯歌的《荆轲刺秦王》三部电影。
? 《荆轲刺秦王》导演陈凯歌和主演李雪健
《荆轲刺秦王》这部电影的拍摄地最终花落横店，1997年横店影视城又在“广州街”之外仿照秦王朝最主要的宫殿建立起气势磅礴的秦王宫(博客,微博)。之后，这座秦王宫又成为《英雄》《功夫之王》等大片的拍摄地。
千禧年之后，民营资本与影视初次相逢。得到民营资本助力的影视行业开始暗流涌动，向前奔去。
在影视行业刚刚向民营资本开放的阶段，大众文化刚刚兴起，进入影视行业的钱还没有那么多，相应的，演员、歌手虽然已经成为“明星”，但尚不具备议价能力。整个行业最有话语权的不是明星，更不是产业链末端的横店影视城，而是华谊这样的经纪公司和制作公司。
不过，横店影视城也乘上行业发展的东风，陆续打造出“清明上河图”“江南水乡景区”等拍摄场景，不断吸引着越来越多的剧组。除了拍摄基地，与之相关的旅游以及配套服务业也慢慢做了起来。2001年横店影视城接待游客70万人，十年后这一数据超过1000万。
2004年，横店还成立了国内第一家影视产业试验区——横店影视产业试验区，不仅产业链完整，有集群优势，更重要的是这里税收优惠，因此吸引了很多影视公司来此扎根。
横店影视城的兴起得益于制度这个最稀缺资源的支持，公司的业务模块在建造最初的几年早已搭好，之后也没有本质改变，只是随着资本引起的行业改变，浮浮沉沉。
影视圈“大横国”
很多影视圈之外的人，知道横店这个地方是从电影《我是路人甲》开始的。这部由尔冬升执导的影片首次聚焦于横店的群演，影片的主演全是横店的群众演员，他们被称为“横漂”。
? 《我是路人甲》导演尔冬升，2015年6月
这些群演只有少部分是为了明星梦，更多是单纯抱着谋生的目的来横店打工。他们和大腕明星一起工作，待遇却是天壤之别。一线明星一部戏片酬大几千万甚至过亿，而他们一天工资可能只有100元，还经常处于失业状态。
在横店，人与人的工作待遇、收入差异被无限放大，金字塔尖的明星和底层的“横漂”看似共处一地，可并不属于一个世界。
这种加剧的冲突感和矛盾感，显示出明星正在成为一种稀缺资源，被资本争相追逐，身价也越来越高。
其实，影视行业产值并不大。2017年，我国整个文化及相关产业的GDP占比仅为4.3%。不仅产值小，影视行业还存在高风险。
政策监管严格之外，影视剧创作还很难实现标准化。导演、演员的专业程度、职业精神甚至八卦绯闻都会影响一部作品的问世、风评，而这些几乎是最难控制的。
这种高风险、难控制与资本追求的风险可控、收益稳定存在天然矛盾。资金量充足、影视行业发展好时，资本涌入为的是乘上时代的列车，搏上一把，万一押中了名利双收。
煤老板、地产商、IT新贵，每个年代最赚钱的人，拿着数不尽的热钱滚滚而来。
《我是路人甲》上映的2015年，是资本在影视圈最狂热的时候。当时，房地产萧条，互联网进入洗牌期，蓬勃发展的影视行业成了资本的新宠儿。
逐利是资本的本质，于是我们看到，赚钱更有保障的大IP被哄抢卖出高价；行业顶流的大腕明星被当成收视率的保障，片酬越来越高；一部有IP、有一线明星的电视剧动辄投资几个亿。
横店影视城作为全国最大的影视拍摄基地，自然水涨船高，热闹非凡。
2015年，横店影视城接待游客超过1500万人次，达到历史最高水平。《芈月传》《巴清传》等大制作都在横店影视城取景，相关产业尤其是服装、设备等发展很快。
? 刘涛在横店拍摄《芈月传》，2015年3月
王鹏飞告诉市界，横店光是说得上名字做服装的大公司，就有10多个，最大的那个有两三座四五层高的楼，从服装师到布料、裁缝制作应有尽有，不仅可以提供从夏商西周到现代的各种服装，还能根据剧组需求，量身定制。
掌握了更多话语权的明星还纷纷开始成立自己的工作室，有税收优惠的横店成为他们的首选。
金华市委宣传部副部长、横店影视文化产业集聚区管理办公室常务副主任曹一勤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给出这样一组数据：横店影视文化产业2004年至2018年，营收从0.36亿元增长到268.24亿元。
短短15载，在政策、资本助力下，影视行业狂奔，横店作为最大的影视拍摄基地，影视文化产业营收翻了整整745倍。
政策利好，光鲜亮丽的大明星遇到急于赚钱的资本，干柴烈火般碰撞出看似遍地黄金的影视圈，横店影视城也由此成为“大横国”。
闪闪发光的明星，让外界看到这个“国度”的光鲜亮丽，甚至许多人心生向往。然而，只有真正在“国度”里面的人才会发现，光鲜亮丽的背后是金钱的浮躁和多数人的心酸。
2014年下半年，在朋友介绍下，李平来到横店做摄影方面的工作。2018年影视寒冬到来后，他选择离开横店回老家。
离开的原因很简单，没活干。
? 横店影视城的群众演员们
“剧组没有直接给我们降工资，但人多活少，竞争非常惨烈。”李平举了这样一个例子，正常场务的工资是200—300元，很多群演没戏拍开始100多块钱接场务的活儿，搞得大家都没饭吃，只能离开。
李平在横店生活了4年，他见过横店最热闹的时候，那时一天就能有一百来个剧组，最繁华的万盛街经常有明星、网红出没。
那些年间，一茬又一茬的导演、明星和无数普通人涌入横店影视城，又以各种各样的原因离开。
回到老家后的李平，关于横店最深的印象不是见过的明星，而是出去干活儿，几个月都不催他交房租的房东和徐文荣老爷子。
（PS：文中王鹏飞，李平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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妤曈
这家伙太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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