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隐秘的角落》里，藏着一位中国电影最猛大佬

撰文/JIM、法兰西胶片 于冬说，“他是我永远尊敬的老领导”。 宁浩说，“他是你能遇见的决断力和执行力极强的制片人。” 美国媒体说，“一个史蒂文·斯皮尔伯格+一个杰克·瓦伦蒂（曾任美国电影协会主席长达38年）+一个卢·威瑟曼（美国娱乐业大亨），他当年在中国电影界的权力有这么大。” 而他刚入行的老同事周力却说，“他是那种到什么时候都有一帮兄弟死心塌地追随的人，特别想问问他 如果有一天，他退休了，这些光环和环绕都不在了，他会怎样。” 会怎样？ 私生活不知道，但是作品可以透露。 《隐秘的角落》，持续牛逼一礼拜了，山也爬了，豆瓣9分也稳了，就是片头那名字没什么人聊。 监制：韩三平。 开辟中国当代电影市场的第一位泰斗，多次改写中国影史的幕后操盘手。 韩三平这三字，最早从高中时代就见识过，因为不管什么电影，龙标之后总有他，还总排在最前面。当时就想这人得多大岁数，关系老硬了吧。 后来才知道，他不需要关系，他就是“关系”本人。韩三平 他出生在四川旺苍县，这是个贫困县，今年2月18日才正式脱贫。 文革结束，第一份工是峨眉电影制片厂的照明，也干过场记、副导演，后来升任艺术中心主任。 后来觉得还是得学习知识啊，1983年去北电进修导演，毕业后回厂和米家山一起拍了《不沉的地平线》。 1991年，拍了自己人生第一偶像的电影，《毛泽东的故事》。94年调入北影厂当常务副厂长后转为厂长。99年在中影集团担任副董事长兼副总经理。8年后升任董事长，接着又干了7年，直到2014年退休。《不沉的地平线》和《毛泽东的故事》 一晃真快，韩三平退休六年了，江湖少了位枭雄，但余威犹在，《隐秘的角落》就是一个证明。 你总会情不自禁地怀疑，没有他坐镇，剧里对青少年心理复杂尺度的拿捏，能这么开放吗？开场三分钟杀死两个老人，这么有违伦理的惊恐场面，没问题吗？为什么别的剧不敢这么玩，你就能？ 当然，今天我们不聊《隐秘的角落》，我们就聊三爷本人。 细数个人记忆中他的20件小事，有些是早就下了结论的争议，更多是披荆斩棘的战役。 只是这个时代，不会再允许出现他这样的大佬了。 如果不是老天的安排，韩三平本来要去茶厂上班的。因为他年轻时太皮，偷开茶厂的车没开出几百米就出了车祸，住进医院，完美错过茶厂招工。 伤养好了，又不想在家待着，听说峨眉电影制片厂有单身宿舍可以包住，他才冲进了峨影。 1980年代末，峨眉厂盈利难，韩三平想出一招，花六万左右的成本拍录像带擦边球（暴力、软情色）电影，比方说《鬼影魔踪》，一周就拍完了，单片成本也就是市面常规电影的十分之一。强劲又威猛的动作片《鬼影魔踪》 这样的电影，一年拍它个将近10部，以小博大，薄利多销。 据当年在职人员周力回忆，这些小电影的盈利每年能有400万，是峨眉厂当时最重要收入之一。 想想看，韩三平这思路不就是B级片大拿罗杰·科曼嘛！甚至还有点网络电影的影子。 北影厂要出牛逼的作品，韩三平从浙江某鞋厂老板手里搞到500万，给陈国星导演拍《孔繁森》。 陈国星懵了，怎么说自己也是拍过4部电影的人了，但个人作品成本从未超过100万线。陈国星 但事情并不简单，用今天的话说，英模孔繁森在当时是一个超强影视IP，有六家国有制片厂都在抢这个项目，你有钱也不一定能拍。 于是韩三平亲自拜访当时的广电部副部长，用“我们要用全国最强之力拍好共产党的优秀代表”这类话术，从孔繁森山东老家的山东制片厂手上争取到联合拍摄权，片头北影厂署名还在山东厂前面。陈凯歌和韩三平 另外，韩三平还请刚在戛纳拿奖的陈凯歌做艺术顾问，重点参考《阿拉伯的劳伦斯》这部电影。而这部电影的编剧，就是后来曾在广电总局电影局任职副局长的张宏森。 陈国星多年后回想此事，心都有点颤。 当年北影厂长期发不出工资，厂内民心不稳。 韩三平当上厂长后，发现这里的用人机制、退休政策全部不合理，百废待兴，第一件事就要解决大家的生存问题。 没钱发，有房子分也行啊。然后韩三平就把厂子后院的一排小平房给推了，准备盖房。 因为触及到一些商贩利益，曾有一群小地痞闯进韩三平办公室，威胁他停止拆楼，被韩三平当场骂了出去。 最严重一次，有职工因为分房纠纷，冲进他办公室，高呼要砍他。韩三平随即拉开抽屉，亮出一把刀，把人吓走。 后来，韩三平自任分房委员会主任，花了整整五年时间运转资金盖了一栋楼，五年里职工都专心等待领房，没人再冒尖闹事，厂内相对安定团结。 这栋楼就是北影厂职工宿舍，都说房子盖得比后来中影宿舍强。韩三平的得意门生、博纳影业老总于冬人生的第一套房就在这，他领到了这座宿舍楼的最后一间独单。 韩三平后来还对于冬说，你第一天上班开会迟到被我骂，我还以为你是闹房子来的。于冬和韩三平 王朔和冯小刚在1996年拍完《我是你爸爸》后马上就被上级叫停，新片开了你也得停下来。 韩三平也很无奈，把俩人传唤到北影厂，亲自念了电影局下发的指令。 就一张纸，一会就念完了，王冯俩很郁闷，王不说话，冯嘟囔两句，但也没啥翻盘的可能。 后来冯小刚“弃文从商”，拍了《甲方乙方》，票房炸，改写影史，背后正是韩三平找中国“首骗”牟其中借来300万投资，其中200万用于北影厂拖欠工资，剩下100万全投在《甲方乙方》上。韩三平和冯小刚 但很快金主牟其中就因经济犯罪关进牢房，300万至今也不用还了。 其实里外里就一句话——咱得先活命不是么。 韩三平脾气火爆，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和于冬第一次见面就是一句话——“出去！”因为身为副科长，于冬在北影厂上班第一天开会就迟到5分钟。 跟随韩三平多年的《建党伟业》执行制片人高成生也曾被骂到离职，他说当时被骂得实在太难听了，过了好几年，韩三平才好言相劝了回来。高成生 一些和韩三平共事过的老员工回忆，韩三平爱骂人，但他骂过之后总是不记得。 如果他还记得，那他可能会给你打个电话，说点工作上的部署，你确定之后，这就算他道歉了。 韩三平喜欢陆川，他经常亲自为陆川组织剧本讨论会。 拍《寻枪》的时候，陆川请前来探班的韩三平客串警察局长，韩三平紧张，说演不出来。《寻枪》中霸气的三爷 陆川启发大佬，你就告我你最恨啥吧，韩三平说，我最恨导演拍戏超支。 于是韩三平的劲就提上来了，据说当时姜文在一旁想插台词愣是没成功。 都知道《疯狂的石头》是刘德华投资给宁浩拍的片，但宁浩并没有再和刘德华合作（客串《桃姐》除外）。 因为他更大的恩人是韩三平。 2005年宁浩拍完《石头》根本就没想着上映，你压根没宣发费啊。但韩三平看完《石头》粗剪后，极度亢奋，点名要约见宁浩，为此还推掉了一个会。 中影总经理赵海城打给宁浩电话时，宁浩还在呼呼大睡，等他到了韩三平办公室他也是懵的，满脑子都是那种——我怎么来这了？眼前这位是韩三平？ 韩三平在宁浩面前坦言自己狂爱《石头》，要给这片做100个拷贝，要知道当年《无极》也就300个拷贝啊。韩三平、巴多、王双宝、黄渤和宁浩 宁浩很长时间才回过神来，真的，换成谁都得回家再掐自己脸一下。 后来，《石头》的收入全用在了宁浩下部电影上，2700万票房，中影拿到900万分成，韩三平再追了200万，总共1100万，给宁浩拍《疯狂的赛车》，最后票房1.3亿。 从此中国电影正式迎来“宁浩时代”以及再往后的“坏猴子时代”。 几年前，要是没有韩三平幕后推动，宁浩监制的《我不是药神》难说能这么顺利地走上台面，该片由宁浩“大弟子”文牧野执导，韩三平之女韩家女编剧。 一段曲折的姻缘啊。 韩三平是全中国第一个公开喊出年票房必过200亿的电影人，那是2008年，当年全国总票房40亿出头，当时觉得这是扯淡的人两年后都被打脸。 都知道，在中国，中影公司拥有进口片“优先”引进发行权，当年坊间流传一句话，好莱坞高管来北京必去小西天。 干嘛去？拜见三爷呗，难道去资料馆看电影啊。 圈里都说，在华表奖上，韩三平被感谢的次数远超好莱坞的韦恩斯坦。这是个形容，你不会真的去数吧？ 大炮张伟平一度抨击韩三平过于迷恋个人崇拜，说华表奖作为最高政府奖，被他搞得像一家公司的堂会，台底下都争先抢后地谢“三爷”，像个座山雕。 《三枪拍案惊奇》上映时，张伟平还爆料，你不和韩三平合作，他就在你的档期里放好莱坞片“咬你”。但当时《三枪》的同档期对手是两部华语片，《刺陵》和《风云2》，三部电影先后上映相隔不过两天，它们的豆瓣评分都没及格。《刺陵》和《风云2》的豆瓣评分 韩三平时隔18年亲自下场拍《建国大业》，全中国一线巨星都来报名义务参演（另有说这个建议最早是陈凯歌提出的），这事传到周星驰耳朵里已经很晚了，星爷赶紧给韩总打电话，结果被告知172个角色已分配完毕，实在不想再跑龙套的星爷放弃了。星爷和三爷 韩三平曾坦言自己上岁数了，像《变形金刚》这种片看着没劲。《建党伟业》上映期间，《变形金刚3》、《哈利·波特与死亡圣器（下）》纷纷延期上映，韩三平被两波粉丝指责操纵排期。 话说回来，《建党伟业》前后经历审查几十次，是中影集团史上遭遇审查最多的电影，一度传言被禁。不妨今晚再仔细看看这片，保不齐看出点新东西来。 韩三平出身红色世家，父亲是老红军，直到姜文拍《让子弹飞》，韩三平都在找他拍《毛泽东传》。韩三平最爱用的词就是“一定要”，例如，我们一定要全力支持《XXX》，我们一定要拿到《XXX》这个项目，我们一定要破XXXX万票房，我们一定要拿到XXX大奖。 韩三平和威尔·史密斯父子 韩三平牵线搭桥，促成了威尔·史密斯和成龙的合作，中影投资500万美元参股《功夫梦》，但向来大胆的他下错了最后一步棋，就是没拿这部电影的国际票房分成权，《功夫梦》在大陆只有5000多万人民币票房，但全球票房却是3.6亿美金。 杰弗瑞·卡森伯格 美国梦工厂曾一度想在中国开胡，《功夫熊猫3》当年在中国的票房目标是30亿人民币，你没听错，是30亿。CEO杰弗瑞·卡森伯格自然也没少来中国，更没少和韩三平约饭，结果就在那阵子，韩三平迷上了德州扑克，一边吃饭一边给卡森伯格普及这个扑克怎么怎么带劲。其实卡森伯格是德州扑克职业玩家，他当时一直假装自己是小白。 2012年4月，美国有媒体曾曝出惊世新闻，多家好莱坞影业因涉及到对中国官员的“金钱交易”而遭到证监会调查，还没退休的韩三平也卷入风波，事后来看这些传言在法律上都不成立。 2012年夏，华谊出品的《画皮2》刷新中国影史票房记录，王中磊说，那是因为暑期档保护月里没有对手，就算是好莱坞也不敢把《蝙蝠侠》和《蜘蛛侠》放同一天上啊。结果两个月后，《蝙蝠侠：黑暗骑士崛起》和《超凡蜘蛛侠》在大陆同一天开画。你猜这是谁的想象力。 韩三平和崔永元 2018年崔永元掀起的影视风波里，有一项号称来自电影《大清相国》的3000多万监制费，直接指向了韩三平。但随后韩三平否认拿过这笔钱，说确实有人和他谈这个项目，但还没到钱的事上。杨子曾在朋友圈发布猛图，其与韩三平、陈凯歌夫妇以及当时尚未逃亡美国的施建祥的交谈场面。 《灰猎犬号》 于冬今年投拍的好莱坞大片《灰猎犬号》，由全球首位感染新冠肺炎的奥斯卡影帝汤姆·汉克斯编剧并主演，这片也是韩三平监制，韩家女出品，目前档期定在下月10号，Apple TV+上线。 上面说了这么多关于三爷的事，咱们宏观到微观，给你一些三爷在发狠的瞬间看看，顺便附赠一个小段子。 “中影不是‘一枝独秀’，而是‘一枝独大’。” “我其实只信一条，还是毛主席说的，用美国人的枪炮打击美国人。确实他们比我们先进，比我们强大，但是它绝不能代替我们，这是我的立场。你不能闭着眼睛不承认它，但是你也不能无所作为地让位给它，特别是像我当中影集团董事长，你说中影集团就发行好外国片就完了，那哪儿行！” “中影哪能改变排片，我们根本无法左右排片。你没有资产投入，没有行政管理权，院线凭什么听你的。《功夫熊猫2》5月28日上映，7月3日下片，我们《建党伟业》6月15日上映，20天重合，人家片子好，观众愿意选择《功夫熊猫2》，我要能决定排片，早把《功夫熊猫2》拿下来了。” “电影业很奇妙，今年特别强，去年相对弱，美国也是这样。但中影这样的大企业，不能有一年的喘息，这是我最担心的。中影的抗风险能力不是那么强，你看我一个董事长都这么说了。” “我1975年参加工作到现在，起码有二十几年周六周日没有休息，好在做的是自己喜欢的事情，所以很平常，习惯了。” “一切财富和权力都是过眼烟云，当厂长、董事长那都是过眼烟云，在我们这个位置上你就能体会这句话。我总说的一句话是，铁打的法人，流水的代表。” “从峨眉厂到现在，我可以非常骄傲地说，中国近15年来，《焦裕禄》、《横空出世》、《1919》、《孔繁森》、《赢家》、《云水谣》、《张思德》再到《建国大业》……说谦虚点60%是我一个公司做的。” “好多人说我现在很辉煌，我说不对，我最辉煌的是1997年，10个政府奖我们拿了4个，我坐了个吉普车去，后来装了十几个奖杯回来。” “邓小平说发展是硬道理，就要有发展的硬指标。你不能说我今年1亿票房，明年还是1亿票房。今年1亿票房，明年应该两亿、三亿票房，这才叫发展。” “我只和两种人合作，一种是功成名就的，一种是没拍过戏的，但是我只给你一个机会，你要是拍砸了，就没戏了。” “媒体经常犯错误，你看默多克，全世界最牛逼的媒体犯了最大的错误。所以评论电影这个事，有时我很看中它，有时我很不在意它。” “电影是产业，不是慈善事业，必须要有回报。你说我搞了个图书馆没人来，建个公园没人进，这事业算成功吗？福利院老人不愿意呆，公立学校大家不愿意来，这叫成功吗？电影没人看，但是我的艺术档次很高，这玩意我觉得也不能说是成功。这个电影他们看不懂，但是艺术品位很高，这个东西能划等号吗？我非常怀疑。” “现在那些青春喜剧怀旧片，现在怀旧你怀什么？20岁怀18岁，30岁怀25岁，已经怀到这个份儿上了？老是这个东西，观众没选择了？” “外头总以为别的公司通不过，中影去拍就通过了，我跟你说实话，有时候还反过来呢！审查这个问题，牵扯的问题很多！” “未来拍毛泽东，要表现出两个东西：既然我们说他超乎常人，肯定有很多伟大的、闪光的地方；既然我们说他是人，他肯定也有很多不足和弱点，包括性格上的不足和弱点。有一个历史时期光说他的丰功伟绩；后来说到晚年犯了错误，就光看他犯了错误。这两种都不是历史唯物主义，我觉得观众都不会认可。（找姜文）其实也不是我最开始定的，是中央文献研究室的陈晋主任推荐的姜文，我当然是一拍即合。姜文跟我的情怀非常一致，他也很想演。” “拍电影普世价值观一定要高高举起，就是主流意识形态，电影要留下来，重要元素就是银幕形象。什么样的形象才能留下来?英雄，美好的英雄。” “我发现年轻观众还是喜欢看那些正面表现人生的作品，你说你大量表现吸毒、同性恋，未必他们喜欢。” “一个美国士兵从不摸枪，怀抱人道主义，没打死过一个人，却拯救了70多个战友，甚至救过日本军人。这样的人物和电影，可以在中国发行上映，但是我们自己却不敢想去拍这样的电影、不敢这样设计人物。（2017年，借《血战钢锯岭》抨击中国电影没进步）” “我们会用更多的金钱和精力去发行我们的《无极》！”（《赤壁》宣传活动上的经典口误） 于冬：“韩总，《建国大业》的项目怎么不给我分钱啊？”韩三平：“你投了吗？”于冬：“我投了呀！！！”韩三平：“哦，你投了，就跟财务要去呗，你是没要。”韩三平再一看海报，“哦，真有你署名呢，你也不让我给你题个词？”于冬：“好的，韩总，您赶紧给我题个字！”韩三平在海报上大笔一挥——“于冬，要拍这样的好电影，韩三平”。 “不去，这事太小了。”（宁浩建议韩三平退休后去民营公司做项目） 功过是非，皆是过往云烟。 没他，就没《隐秘的角落》撕开一道网剧的口子；没他，也就没中国电影现在的模样。 *文中图片除特别标注均源网，如有疑问请联系本号。 *第一导演公众号（ID：diyidy）致力于影视娱乐行业人物深度采访报道，从创作的角度探寻导演、演员、制片人的艺术表达，为读者提供有深度、有温度的艺术参考。欢迎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