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吉林延边，为何“一半韩流，一半东北”？

作为朝鲜族在中国最大的聚居地，延边朝鲜族自治州，无疑是吉林省、乃至整个东北最“另类”的地方。 坐上一列从长春开向延边的高铁，你的一切见闻觉知，都在飞速偏离一个东北省份的标准答案。 平原渐渐隆起，变作丘陵，变作高山；几段隧道明暗交替，田地里的苞米、大豆，也变换为金灿灿的稻谷；常规的东北平房，慢慢被保留着古朴歇山顶的朝鲜族乡村民居替代。如果在春天，你还能看到苹果梨花漫山盛开，风光之明丽，像一部东亚纯爱电影的底片。 随着列车开始使用双语报站，旅客们的造型理念逐渐趋向统一：大妈们烫着大卷发，年轻男孩儿则留着大同小异的韩剧发型，穿着迪桑特长款羽绒服……邻座渐渐传来朝鲜语对白，掺杂着语序奇怪的“延边汉语”：“呀这外面使劲冷你多穿啊”…… 在延边州的首府延吉市下车，站在霓虹闪烁的巨大朝鲜文标牌下方，这一路积攒的好奇心被推向巅峰。第一次来的人大多难掩兴奋，因为这里的声音，气味，光影，无一不让人感受到巨大的反差与新奇。 随着近年来延边的“网红化”，在社交网络上，人们甚至会称其首府延吉为“小首尔”。但在我看来，这实无必要。首尔固然光鲜亮丽，但坐镇边陲宝地、融通东北亚各国文化、拥有缤纷文化脉络的延边，其丰富与精彩，却自有一番天地。 延边地形示意图。制图/孙璐 从人参到稻米： 延边何以成为朝鲜族的“应许之地”？ 与许多人的认识相悖，延边一带，原并非朝鲜族的世居之地，起码在近几个世纪不是。这其中的原委，还要从本地最负有盛名的自然景观——长白山说起。 广义而言，东北地区东部的一切大山都可以被称作是长白山脉的一部分。而狭义的、作为旅游景区、滑雪胜地、以及盗墓小说故事背景的长白山，指的其实是坐落在如今的延边州安图县、白山市长白县与朝鲜国交界的簇拥着天池的长白山十六主峰。她是整个东北的制高点、东北几大母亲河的发源之地，也无疑是延边地理最大的骄傲。 而对于自古居住在长白山周边的女真人、朝鲜人而言，长白山十分神圣。其意义，正如泰山之于华夏族。而随着明末满族人在军事政治上取得优势，他们便把长白山作为“龙兴之地”的核心地段封禁起来，二百年间不许人入内。 长白山天池。 摄影/常建儒 自此，除了由官方组织的采参人以外，再鲜有人进入长白山区域。这也使得，延边地区在封禁期间一直保持着荒蛮、原始的风貌。直到清末，在朝鲜境内遭遇旱灾的朝鲜族，才跨过图们江涌入此地，和一部分闯关东的汉人一起，奠定了如今延边州人口结构的基本面貌。 而如果说，从长白山绵延而出的高大山脉，是延边之得天独厚，那么，海则是延边的意外之喜。 吉林省是个内陆省份，这不假。但你知道吗，我们却能在不沿海的吉林看到大海。——在延边的珲春，距大海最近之处，只有十五公里。天气晴好之时，在那座被称作“一眼望三国”的小楼上，即使不通过望远镜，也能清楚地看到图们江涌入日本海。去过的人不禁唏嘘慨叹：只差这么十几公里的国土，一切便都天翻地覆了。 一个冷知识是，不临海的延边，却是一座货真价实的海鲜大城。这是因为，以帝王蟹为代表的各类俄罗斯生猛海产，几乎全部经由延边的珲春进口我国。延边也就自然成了中国吃帝王蟹、大型贝类最便宜、最新鲜的地方。同时，延边地区的食品加工厂，从珲春口岸、乃至大连港，吸纳了大量的冷冻鳕鱼，加工成朝鲜族传统的明太鱼干。韩国人所吃明太鱼干，竟有百分之八十来自并不临海的延边。这其中固然有更复杂的历史文化因素，但说到底，和延边与大海的咫尺之距脱不了关系。 尽管海货来到延边，要跨过关口、偶尔还要绕路，但海风，却始终实惠地吹拂着这个离大海只有十五公里远的市州。而这些水汽，又很快被高耸的长白山脉阻断，这使得延边地区的雨水十分充沛，冬暖夏凉。再加上此地昼夜温差大。光照和充足，这使得这里的土地，最是适合种植水稻。 而朝鲜族自古即是一个十分擅长种植水稻的民族。事实上，现代东北地区的水稻田，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由近代移民而来的朝鲜族同胞开垦的，延边当然也不例外。当年来到延边定居的朝鲜族，很快便与此地的气候一拍即合，开挖水渠，大造水田。到如今，延边已是东北最重要的水稻产区之一。“延边大米”不但养活了一代又一代的延边人，更早已成了远销四海的地理标志产品。 可以说，山与海，共同成就了延边地理的独特与物产的丰饶。而山中的人参，太平洋中的生猛海鲜，以及黑土地上的晶莹稻米，也共同为延边人多彩的生活方式，提供了无比坚实的物质基础。独特的延边文化：一半韩流，一半东北 因为语言、习俗相通，在过去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大量的延边人选择赴韩打工。而随着这些打工者的还乡，韩国人的生活方式，也不可避免地被带回到了延边。 要知道，在延吉这个小小的县级市里，鼎盛时期竟有超过五百家咖啡馆，不仅有在中国常见的咖啡馆譬如星巴克，更有大量像劳顶笨这样的、带有浓重韩国痕迹的本土咖啡馆。延吉的西市场里，经营着大量从首尔东大门进货的男女服装店，堪称韩国潮流涌入东北的第一站。类似这样的韩式消费场景，在延边各地数不胜数。 然而，随着你深入到延边人的生活之中，你会发现，尽管韩国文化强势而显眼，但它不过是裹在现代延边生活外面的一层糖浆。而本地风俗的真正内核，实际上则另有乾坤。 朝鲜族阿妈妮们在跳舞。 摄影/逻辑羊社长 延边人爱吃冷面，这并不稀奇，但本地人吃冷面的标配，竟包含着一道锅包肉。——据说，把刚出锅的锅包肉蘸在冷面汤里，冰火两重，酸甜加倍，十分爽口。而这样奇特的吃法，实则包含着延边本地文化的绝佳隐喻： 朝鲜族最传统的主食冷面，与东北最具代表性的菜品锅包肉，就这样被既粗暴、又巧妙地组装在了一起。就像每个延边人的血液里，东北文化与朝鲜族原生文化两股力量难分彼我，完美融合。 延吉水上市场，各种酱、泡菜。 摄影/逻辑羊社长 在延边烧烤店里，你更是能够直观感受到东北文化与朝鲜族文化的交融：在这里，你当然能会吃到最传统的、用铁篦子网烤的朝鲜族烤肉，但本地人最主流的吃法，其实还是烤串。只不过，延边的烤串，被赋予了朝鲜族烤肉的精髓——炉子上桌，自助烧烤。 每家延边烧烤店，桌上都会摆着烧烤的小铁架。除非有特别的说明、或者比较复杂的食材，一般而言，端上来的都是生串，因此，延边人均烤串大师，锦州培训出来的烤串师傅，怕是会在这里当场失业。 延边烤串的标准形态。 摄影/逻辑羊社长 而这种边吃边烤、围炉相聚进食方式，让延边的烧烤注定属于漫漫长夜。受到韩国文化、以及朝鲜族本身性格的影响，延边是东北地区夜生活最为丰富的地区，没有之一。除了撸串喝酒练歌房，延边人还尤其热爱观看足球。上世纪国足圈子里有“南梅县，北延边”之说，每有大型球赛，便是本地街面灯火通明的不眠之夜。 延边的夜生活十分丰富。 摄影/逻辑羊社长 不过，在整个东北都十分兴盛的早市文化，也早已深刻贯彻到了延边地区。彻夜狂欢以后，延边的早市，照例会在天色未亮之时准时开摊。而这里的早市，不仅有东北早市上的种种常规货物，更少不了各色泡菜、打糕、鱿鱼酱，以及人参、桦树茸一类的山珍……各族摊贩在烟集河边争相叫卖，尽管画面十分独特，但其烟火升腾的热烈底色，却和东北各地的早市别无二致。 延吉水上市场，东北的“网红”早市。 摄影/逻辑羊社长 所以，在东北文化与朝鲜族本土文化的双重影响下，延边人早已形成了一套独一无二的性格内核。如果你观看过《黄海》、《新世界》这样的韩国电影，你会发现在韩国人的刻板印象中，延边盛产“狠人”。这其中固然有韩国本身复杂的社会文化因素，但延边人的独特，却可见一斑。 不容错过的东北美食圣地 延边的美食，前面我们已经陆续讲到了一些。但它仍值得被单独拿出一段来补充叙述。要知道，作为东北地区食俗最丰富、食材最多元的地方，仅仅为了吃饭，你就值得特地来延边一趟。 丰盛的延边一餐。 摄影/逻辑羊社长 延边吃食最可称道之处，自然在选材上：长白山中的人参拿来做参鸡汤；俄国进口的生猛海鲜用来烧烤、红烧、拌饭、甚至做酱；本地的黄牛肉肉质极佳，拿来做汤饭还是烧烤都是一绝……延边人甚至在山东承包了大片的的白菜地，专门用来制作朝鲜族泡菜，不仅自己消费，更是大量出口到韩国。 而在吃食的形式上，延边更是堪称缤纷多彩。譬如在珲春，因为受到俄罗斯文化的影响，其所用的烤串个头极大，“珲春大串”，既有东北烤肉的调味丰富、朝鲜族烧烤的现吃现烤，更兼有战斗民族大口吃肉的豪爽霸道。而各式传统的东北菜，也在延边得到了朝鲜化的改版，譬如在延吉，你能吃到“蜂蜜锅包肉”，味道怎么样我不清楚，但其创新的劲头实在可嘉。 当然，延边吃食一切形式的坚定基础，无疑来自于最传统的朝鲜族烹饪技艺。在丰饶物产的长期滋养下，朝鲜族一脉相承的古老手艺，在延边得到了极大的发扬。就连韩国本土的美食家，要窥探本民族食俗深处的秘密，也要虚心来到延边游历。 几种经典的延边朝鲜族食物。 摄影/逻辑羊社长 事实上，在延边，你可以找到一切你熟悉、或不熟悉，传统的、新派的朝鲜菜。其中最有特色的，要数玉米温面（可以理解为冷面的一个变种），调味均衡，入口鲜香爽弹。延边的米肠也有特色，里面放了苏子叶，除了常规的蘸着蒜酱吃，本地人喜欢拿来做汤，在早市上用小纸碗热热乎乎的盛一碗米肠汤，多大的寒气都能被驱散。 👈向左滑动 延边米肠，及早市上的小吃。 摄影/逻辑羊社长 延边馆子里的朝鲜菜实在太过丰富，如果稍加提炼，大概有以下几个特点： 第一是特别擅长使用各种酱料，不仅有常规的大酱，还有味道多少带点儿臭的“清国酱”，拿来炖上小白菜、排骨或五花肉，新烧的辣椒剪碎拌进去，十分下饭；第二是吃法比较生猛，比如延边朝鲜族喜欢生拌牛百叶，这在其他地方简直闻所未闻；第三是口味比较辣，从某种程度上说，延边人吃辣的能耐不亚于湖南江西人，去过的人应该都有所体会。 延边的酱种类之多，让人眼花缭乱。 摄影/逻辑羊社长 最后，延边的米酒也十分值得一提。大概因为此地水、米俱佳，延边米酒虽然度数有限，但清香可口、甜而不媚。无论是在炎夏之中，还是冬季暖气、炭火双重加持的烧烤店里，用小铁碗冰冰凉凉的喝上一大口，无论多少烦恼与燥热，都会随着那股清凉泻入九霄。 延边小木屋，米酒绝佳。 摄影/逻辑羊社长 而随着新一年各项政策的放开，蛰伏近三年的延边，各个关节也正在吱吱作响地发动起来。相信这块充满活力与潜质的宝地，即将重新焕发出夺目的光彩来。 文 | 大蹦驴 图片编辑 | 奈福 制图 | 九阳 地图编辑 | 孙璐 本文系【地道风物】原创内容 未经账号授权，禁止随意转载